没有产物

我在复健

文祺|附加遗产

*看个开心



01.

 

我爸死了。

 

他走得匆忙,作为他的私生子,我能被通知去领一部分遗产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赐,只是我没想到,马嘉祺居然是这份遗产的附加项。

 

他是我从小到大的贴身管家,一纸卖身契把马嘉祺捆在了姜家,和我异姓的姜维,也就是我爸,把他安排到我身边,我读书那会儿他就跟着我,二十九岁的他载着十四岁的我去学校,我在后座支着脑袋问他开车稳不稳,他只是淡淡回道:“少爷放心,已经为您买好保险了。”

就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在我身边待了足足十七年。

 

姜维给我留了很多房产和钱,多到我下半辈子可以凭借它们混吃等死。我回主宅那天,他正妻哭得昏天暗地,见到我把脚踏进大门,就嚷着要拿东西砸我让我滚出去,我没进也没退,只是站着,马嘉祺走上前,接住那人高高抬起的手臂,后而很礼貌且缓慢的开口。

 

“夫人。”

 

他欠了欠身。

 

“耀文少爷也是老爷指定的合法继承人之一,您无权禁止他入宅,还请让路。”

 

我站在他身后,只觉得他身上的西装颜色好正。

 

 

02.

 

马嘉祺问我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看向车窗外,高楼筑起繁华地段的雄伟,处处是科技创新的气息,今天这样明天可能就全面翻盘,日新月异得突然。

 

我叫了声马嘉祺,他应了,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沉默,指节在窗户升降按钮上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做不做?”

 

话一出口,我们俩都笑了,只是他是眼尾淡淡上挑的笑,而我呢?是有些张狂,疯癫的大笑,笑着笑着便探身去剥他的衣服,虽然下场是被推开。

 

“少爷。”他笑意浅浅,把我扯开的那几颗扣子单手扣回去,我实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戴着手套十指还能够这么灵活。

 

我有些意识模糊,被推开也不恼,只是又想去够他的唇,还没接触到我脑子里就已经幻想出那人唇瓣亮晶晶的样子,让人心头颤动。

 

他疏远又礼貌,好像不是常态已成永远。我们第一次做是在我刚十七那天晚上,我很清醒,他却醉得糊涂,连少爷都不叫,只是在我身下哭喘着,我拨开他被汗水湿润粘在额头上的头发,吻他发凉的眼皮,一边晃动一边问:“我是谁?马嘉祺,我是谁?”

 

他说我是刘耀文。

 

我哄他乖,他的嘴唇原来不像他本人一样凉薄,带着些温度,烫得我眼尾发热,睫毛扑朔着扑朔着竟掉下泪来。

 

这太胡来,因此除了那晚的荒唐后此类胡来便再没重现过,他还是对我如常,可我食髓知味,再不能回到从前。

 

场景又回到车上,他把头偏了过去,视线直直落到正前方,我只得乖乖坐回后座,盯着后视镜里马嘉祺认真专注的那张脸。

 

他驱车去了郊区的一栋别墅,说实在话我甚至没来得及去记这是姜维留给我的哪一套房子,马嘉祺却在下一秒从袖口处变魔术似的翻出一串银色的钥匙,看起来很新,估摸着是刚配的。

 

他看出我的想法,打开门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说:“夫人先前也有这里的钥匙,老爷去世后我已经把原来的门锁换过了,他们进不来。”

 

果然周全。

 

 

03.

 

别墅里光线不怎么样,窗帘很大张,从三楼垂至一楼,人与其相衬都觉得像是小人国跑出来的童话人物。

 

马嘉祺替我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好,我斜眼看向钢琴架,上边摆着暗红色封皮的《车尔尼》,我手指了指,问他谁在弹,马嘉祺只是恭敬低头,眼睛绝不直视我:“无人,为少爷您准备的。”

 

可惜我对乐理向来一窍不通,但对美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于是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车上吃的糕酥有些腻,然后对马嘉祺说:“会弹吗?来一首。”

 

我发话他不敢说不会,只能缓步走到琴边拉开椅子,琴盖掀开得不是很流畅,吱呀响令人牙酸。我看他徐徐摘下手套,很少见的亲眼观赏他的手指,很白,骨节尤为漂亮,一段一段泛着红,指端圆乎乎的,一落便落到了黑白键上。

 

他弹得极好,我听得入迷,曲毕仍久久不能回神,待到意识返体时我已然站到他身后,发涩的咽喉吐不出什么赞美的话,于是我唇干舌燥的喊他名字。

 

马嘉祺,马嘉祺。

 

马嘉祺回头,顺便戴上那副白手套。在并不亮堂的大厅内,我与他愣愣相望,一高一低,我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不同,他注视别人和注视我时的不同,可惜他的瞳孔深邃,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声音轻飘飘好听得不得了,喊我“少爷”的时候我总是心神荡漾。马嘉祺坐在钢琴椅上叫了我两遍,我才堪堪回神,错开目光违心说他水平一般般。

 

马嘉祺也不恼,弯腰起身致歉:“让您见笑了。”

 

怎么这么爱轻贱自己?我宁愿他气到面红耳赤骂我没艺术鉴赏能力,也不愿见他总是平平淡淡甘心做低做小,作为惩罚,我咬破了他的唇角。

 

我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我希望马嘉祺心甘在我身下,又不忍那是一种卑微的雌伏,他屡次轻贱屡次自嘲,刀都扎在我的心上,我爱他敬他,他却从不爱己敬己。

 

 

04.

 

程家来找我哥联姻。

 

姜汇是姜维正妻早年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我见面一般都叫他大哥,他话很多,见识也广,皮肤在冲浪时被晒成微微的小麦色,人开朗得不得了,程家此时点名要嫁的就是他。

 

程嘉迦从前我在剪彩会上认识的,爱笑,但是不怎么爱讲话,她有些贴面耳,耳垂小小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人人都说大哥和程嘉迦相配,我却觉得嘉迦的性子和二哥的更像。

 

二哥叫姜承,也是正妻生的,他是个比程嘉迦还闷的人。姜承天生残疾,双腿一生下来就不能行走,虽说大哥好说话又外向,但我从前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愿意与二哥相伴,他的轮椅也经常是我在推。

 

姜家财大气粗,程家自然也不差。订婚宴上,长长的白色地垫一直延伸穿过碎石铺满的花园来到灯火辉煌的大厅,马嘉祺依旧穿着正装笔挺站在我身后,看我心神不定的走过石板小路最后踏上那块地垫。

 

“少爷。”

 

我“啊”了一声,随即接过他手里递来的,要给大哥和嘉迦的贺礼,继续往前走。

 

来宾很多,我不明白这左右不过一个订婚宴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马嘉祺看穿我的不解,恭敬小声道:“枱州郊区那块地皮准备开了。”

 

我心下了然,这样一来无论是哪家竞标成功,都是双赢。枱州郊区,我默然,这可是大热门,也难怪程家这么着急把程嘉迦嫁过来,又在这么个订婚宴上大动干戈,原来是做给旁人看的。

 

 

大哥嘉迦站在门口迎宾,嘉迦见到我,脸上终于带了点真心的笑意,她弱弱说了两句,可惜园景水流声太嘈杂,我听得不是很真切。

 

大概是在叫我的名字。

 

再往里走,就是大厅,奶白色的绸缎上打着金光,高高悬挂在头顶的灯泡边,我听见有人喊我,我回头。

 

“阿文。”二哥操控着轮椅朝我这儿来,我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半分松懈,眉眼微微舒展大步上前去推他的轮椅。

 

“二少爷。”姜承点头算作回应了马嘉祺的问候,然后抬头问我:“他好像跟了你很久了,也难怪你疼他,哪儿都带着。”

 

我转头看看马嘉祺,他低眉顺目什么话都没说,可我知道他肯定听得真真切切,于是我勾唇轻轻笑道:“是挺疼他的。”

 

 

05.

 

这其实无关疼不疼的问题,如果马嘉祺愿意,我甚至能让他以我的家属的名义出现在这场订婚宴上,他能端着酒杯直挺挺站在我身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在我身后,做个可以随时移动的背景板。

 

马嘉祺作为我遗产的一部分,像是生生世世都准备跟着我,毫无异议毫无怨言的那种,我多次良心发现想放他离去,却总是舍不得他与我之间除了少爷与管家之外再无其他瓜葛可纠缠,我们要藕断丝连。

 

那天在别墅里,马嘉祺扣响了我的房门,我难得看他褪下正装穿着丝绸睡衣,柔布像银河段段,溜过木制地板渗入我的心里。

 

他问我喝不喝牛奶,陶瓷杯上印着穿红T恤的维尼小熊,我笑道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让我用这种小孩子玩意儿?

 

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欠欠身说:“少爷小时候最喜欢维尼小熊了。”

 

我惊了,怔怔瞧了他有一阵,“马嘉祺,我怕黑,你来陪我睡。”

 

怕黑是托辞,马嘉祺自十五岁便跟在我身边,对我了如指掌,但他没戳穿,只是把杯子放到床头去,然后掀开被子翻身上了床。

 

隔天便立秋去了,体感温度却是一点没降,象征性的下了阵不到十分钟的小雨,我站在窗边幻想自己是幼苗,淋淋雨就会快快长高,实则手里端着杯咖啡,香油味十足。

 

我从不计较咖啡是现磨还是袋装粉末,喝到嘴里味道不同作用却是一样的。马嘉祺在室外的小花园里指挥工匠把活好好收尾,那带头的园丁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惹得马嘉祺笑了。

 

我静静看着,虽然嫉妒,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真心放松的笑容挂在马嘉祺的脸上,着实是漂亮到没话讲。

 

“马嘉祺。”我把他喊进屋,他带着微微寒气,脸上还沾着没来记得收敛的笑意。

 

他颔首低眉:“少爷,咖啡不宜常喝。”

 

马嘉祺沉默站着,已经重新换上了一副得体至极的表情,我直勾勾盯着他,手里依旧固执端着咖啡杯。这场无声的战役谁能取胜?我不知道。

 

白热化僵局持续了一小会儿,园艺师已经开始收拾工具了,我正血气方刚,我认不了输,于是我喝了一小口咖啡,把它含在嘴里,渡给面前的马嘉祺。

 

战况显著,看着那人微微发愣,我就知道这局是我险胜。他垂眼摘下右手的手套,指尖轻轻划去唇角的咖啡液。

 

我喉结轻动。

 

还差六个月满十八,我想,不管从法律角度又或是其他,我都只能算是个小孩。此前那番风云,不过是两个被下药者相互安抚奉献,企图用肉体欢愉弥补两人精神上不可逆转的伤害与空缺。

 

可惜欲望了无尽头。

 

我只想用力亲吻他,听他忸怩不安的叫我少爷,耀文,声音要像嘴里含着颗光洁圆滑的珠子,舌尖上下扫荡,含糊不清仿佛咿呀学语的孩童,毫无还手之力便被我以高出两公分的优势摁倒在床上,解开衣扣,让他做我想让他做的事。

 

可能吧,我爱他,我好像爱上他了。

 

药效早早便过,我想欺身而上的念头却一次胜过一次,这或许就是爱吧,从没出现在姜维和我妈身上的,稀奇又泛滥的爱。

 

 

06.

 

十七岁那晚雷声四起,算不上一个好天气 ,雨水肆无忌惮的粘在窗玻璃上,我身份特殊,纵使姜维再怎么爱我妈,再怎么爱屋及乌爱我,我都不可能获得一场光明正大的庆祝会,不可能把时间选在阳光明媚的一天,不可能把地点选在温馨的室内或清新的户外。

 

原不会有人举杯向我问候祝福,可是马嘉祺却做到了。

 

傍晚昏暗,他穿过住宅的廊道,我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甚至忘却了今天对我来说是个还算重要的日子。我被他晃醒,挣扎着努力将眼皮掀得更高,以便于我能看清他。

 

马嘉祺单手端着盘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上,随即掏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白色餐巾,体贴帮我放在腿上。

 

“少爷,生日快乐。”

 

后来被下了药的饮料是我去拿的,不喝酒是因为马嘉祺不让我喝,他不许的事我坚决不做。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那两瓶饮料是他去拿的,这样我还能自欺欺人是他给我下的药,使的好一招请君入瓮。可惜我不能。

 

思绪飘忽混乱,又回到如今。马嘉祺背对着我站在床边摆弄落地灯,概是我的目光太过赤裸灼热,烫得他迟疑回头,和我视线交汇。

 

好漂亮的眼睛。我探进他的瞳孔,三十二年把他柔化成不同模样,巧言令色的,淡漠寡言的,但无论百面千面,都是我的马嘉祺。

 

我的马嘉祺。

 

“你上来好不好?陪我睡一会儿。”

 

他原想拒绝,闪烁其词后对上我的眼睛终于临时改了口。马嘉祺默声把落地灯的电线绕到床头柜后,避免起夜看不清不小心被绊倒,然后掀开被褥上了床。全程不敢和我有对视。

 

二哥曾说过我最有小孩子心性,爱闹爱作,花里胡哨的坏脾气坏毛病也不知道是谁给惯出来的,我初始不以为然,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他过于了解我,我现在的状态不正是那种通过撒泼打滚后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吗?

 

看着马嘉祺的睡颜,我只听得见自己和他的心跳,他的呼吸绵长,扑朔在我的鼻尖,像醇厚的酒,在瓦罐被外力打碎的一瞬间,就开始了他不自知的勾人。

 

小孩子就小孩子吧,我又往前移了点,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马嘉祺已经不在床上,我睡眼惺忪揉揉乱糟糟的鸡窝头走出房门,和钟点工迎面撞个正着,她哆哆嗦嗦的向我道歉,而我着急去寻马嘉祺,拍拍她的肩就绕过她继续往一楼走,当我走到二楼走道的栏杆边时,马嘉祺也正好端着杯子从厨走出来,我手扶栏杆看他,他也回看我,笑笑让我赶紧下来吃早饭。

 

明明我居高临下,在看见马嘉祺的那刻却只想下跪向他俯首称臣。

 

早餐简单得不得了,马嘉祺昨晚就通知厨房那今早要送来粤式的凤爪,皮肉被蒸得糯叽叽,轻轻一嘬骨头就能自己跑出来。我吃得有滋有味,马嘉祺则站在一旁接了个几分钟的电话,等到佣人把餐具悉数撤走,马嘉祺才走上前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几句。

 

“少爷。”声音酥麻,“程小姐找您。”

 

程嘉迦?我接过电话回拨,听筒里嘟了三声就迅速接通,嘉迦的声音有些颤抖,蕴藏着压抑不住的恐惧与无助,她约我一小时后十七中门口的咖啡馆见,然后电话就被猛的掐断。

 

早餐吃到心心念念的凤爪的喜悦烟消云散,我愣住,揉了揉眉心。

 

虽说我左右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但父亲是姜维这点就足以让我不可能轻易度日,必须得时刻关注商场战况。我大概能猜到嘉迦找我是什么事,枱州郊区那片上星期竞标,结果不是很理想,程,姜家幻想的双赢,也被一家无名无姓的上市公司痛击了个落花流水。

 

更可笑的是,这家小公司开出的拍价只比程家高出十万。

 

我让马嘉祺替我拿来衣服,扣扣子的时候心不在焉。项目采用的是暗标,高出十万这点说没有猫腻是笑话,唯一一种解释,就是程氏集团内部出了问题,这个内鬼的级别还不是一般的高,甚至能接触到竞标价格。

 

安内鬼是很低级却又很有效的一种手段,可以说不少见,但嘉迦的反应如此之大,却让我起了疑心。

 

为什么?

 

为什么找我?为什么非得来找我而不找其他人?她身边有姜汇,再不济还有姜承,两个人在圈内说话都比我有份量得多,为什么非得是我刘耀文呢?

 

然而再多困惑,都只能等到我和她见面才能解开。

 

 

07.

 

我早早恭候,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这个角度能刚刚好看见停在对面的那辆罗密欧阿尔法——姜维送我的十七岁生日礼物,而我却在那天和他聘请来的贴身管家上床,多有意思啊。

 

我让马嘉祺坐在那辆车里等我,虽然隔着一条街和反光的窗玻璃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过我很有自信的想,马嘉祺,他一定也在看着我。

 

嘉迦急匆匆的进来,还踩着不是很合脚的高跟,我和她认识也算有些年头,知道她喜欢穿攻击性小一点的衣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鞋跟都能撬开别人的下巴。

 

她环顾四周,锁定了我的位置,我招手让她过来,正想寒暄几句,就见嘉迦把食指竖起来挡在嘴唇前,我顿时收住即将出口的话,探出身把她悄悄从桌底下递给我的厚厚一沓文件接了过来。

 

我向店员招手来了两杯卡布奇诺。

 

过程中嘉迦坐立不安,我顺着她的话题开始聊起在十七中读书的那些事。她比我大一点,和姜承是一届的,讲起正事之外的闲话,嘉迦就显得没那么紧张,只是两只手掌依旧很不自然的搭在杯上,圈住陶瓷面。

 

“你哥人很好,讲话也总是有说有笑,我觉得,”她顿了一下,“他很好相处。”

 

程嘉迦在最后没头没尾冒出来这么一句,随后便道别转身离去,店门口风铃被撞得摇曳动荡作响,我沉默半晌,把剩余的部分一饮而尽,随后也出了咖啡厅。

 

 

车内。

 

我发誓暖气度数用来对付这种天气绝对绰绰有余,可从打开文件夹开始,我就一阵莫名的恶寒,方才入腹的一整杯卡布奇诺也有准备原路返回的征兆。

 

程氏高层的开房记录。

 

从运营总监,销售总监到CTO,每个月去哪家酒店,次数多少,和小三小四小五还是小六去,都在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

 

文件夹里有张米色的字条,上面是程嘉迦清秀的字迹。

 

——寄到公司。

 

是谁把这么变态的调查归纳得如此详细,连他们本人或许都记不清的内容现在全都被理得整整齐齐,甚至大胆寄到了所属公司?

 

我收敛心神,吩咐马嘉祺先把车开回住宅,之后有什么打算留到之后说。

 

 

08.

 

程嘉迦和我的所有沟通交流全改为了当面谈。

 

“为什么找我呢?”我把手机关机放到桌面上。

 

嘉迦的十指交叉相握,看得出来她有些急张拘诸,我笑笑,让她冷静下来,慢慢说。

 

马嘉祺从别墅的厨房里端来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我十分自觉的拿走了那杯纯牛奶。

 

程嘉迦深吸了口气,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她把它放到桌面上,翻到正面拉着我的手去摸右下角的部分。

 

我不明所以。

 

她正色:“这是姜氏的用纸。”

 

“姜氏正式文件用纸的右下角,会有个格外粗糙的部分,那是因为这里做工不一样。

 

这种纸早在七年前就停产了,因为做工方面要求以及成本过高,最后就不再贩。姜氏名下有个旁系在打理的造纸厂,只有它还在生产这种纸,并且供给对象只有姜氏,虽然在一年半前也放弃继续生产,但存货应该还是有不少的。”

 

“这张,这张,”她把被寄来的开房记录全部摊开在桌面,“还有这些,全部都是这种用纸。”

 

看着她点在文件上的手指,我抿着嘴不说话,半晌过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为什么偏偏信任我呢?”

 

她快要哭了。

 

“阿文,”她眼圈红得犹如上了妆,“我不知道,我只有你能说了。”

 

把程嘉迦哄回去后我瘫坐在沙发上,马嘉祺走路没声,绕到我的后面开始揉起太阳穴,他的手骨感很强,摁在头上有些硬碰硬的意思。我把胸口堵着的气吐出去,尽量让呼吸顺畅些,然后闭上眼睛问:“你怎么看?”

 

马嘉祺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不咸不淡的说:“少爷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又自轻。”我有些不悦,躲开他的手,“嘉迦的推断没问题,我先前就有听说过关于这种纸的特殊性,作用有些类似于姜氏集团的水印,像高层办公才能使用这种纸。”

 

见他不接话,我继续道:“寄文件的人得到了程氏的竞标价格,就说明他肯定是那家小公司的人。”我感叹,“这手段可比安内鬼有脑子多了,既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完美制衡封住了程家的口。”

 

“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的呢?故意把您的注意力往姜氏身上引?”

 

我不语,良久后才嗤笑一声:“不大可能,要和姜氏毫无关联却能弄到专属用纸,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我更倾向于这不过是那人的一个失误,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姜氏的用纸是独一无二的。”

 

事情愈发有趣了,先前以为是安在程氏的内鬼偷偷透露了竞标的价格,实则是在姜氏的人开始玩起了双面间谍,不,三面。

 

“麻烦你了,明天去一趟姜氏集团。”

 

 

09.

 

说起来,姜维在世的时候我踏入集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他去世后我更是一次也没去过,对自家生意最大的尊重只表现在无聊时会关注关注财经频道,又或是看看报纸。

 

前台小姐换了个新的,她不认得我的脸,于是很礼貌的走上前问我有没有预约,我接过她手中的罗汉果茶,不说话,马嘉祺走上前,轻声道:“劳烦告知你们姜总,就说有位刘姓先生找他。”

 

几分钟后前台小姐才慌不迭送我们上楼。

 

姜氏家大业大,公司都建得气派,我和马嘉祺坐电梯来到姜汇办公的楼层,一出电梯门就有招待来接我们,嘴里还念着:“姜总在开会。”

 

我摆摆手示意他送到这里就好,招待弯了弯腰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我在姜汇的办公室的转了转,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打印机的存纸槽里。

 

马嘉祺心领神会,走上前试了试,然后转头确认,“是同类纸。”

 

我的心沉了沉。

 

原以为是程家和小公司的竞争,没想到演变成了关乎姜氏的浑水一摊,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阿文。”姜汇的声音在背后出现,我收起失态的表情,转身换上得体,马嘉祺欠了欠身算作打了招呼,姜汇摆摆手,示意我们坐。

 

应该是小助理什么的角色进来倒了杯茶给我。

 

接手集团没多久,姜汇这个做大哥的就起了范,西装的两支袖口被各卷起了两个小小的圈,翻出里边的白衬衫,他坐下后没第一时间看我,而是边揉揉眉心边道:“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我慢条斯理开始和他打太极:“姜总之前就让我常来公司走动走动,多了解,看大哥二哥都这么努力我却心安理得做个废物实在是惭愧。”

 

姜汇僵硬的扯开了一抹笑:“说了要叫爸。”

 

我懒得和他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多纠缠,话头一偏聊起了前不久的竞标,他一听,表情更是愁上加愁,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掏出烟盒,刚打开才惊醒般问我:“介意吗?”

 

我刚想回不介意,身旁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站着的马嘉祺就抢先一步拦下了他,“姜总,少爷他还小。”

 

我骄傲点头,应下了这声“小”。

 

从公司出来后马嘉祺去取了车,让我在公司门口等着,我百无聊赖开始左脚踩右脚,一抬头刚好和也来公司的程嘉迦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坐在车里,透过窗子我一开始并没能把她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嘉迦。”我走上前礼貌性的和她打招呼,她却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神色慌张,低下头干了些什么,然后硬是伸出手要我和她握一握,在双掌相交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有个纸团被塞到了手心。

 

“耀文,来公司找你哥啊,我刚好要上去找他拿东西,要不你等一下,中午一起吃个饭?”

 

嘴上说着的是邀请的话,眼睛却在告诉我赶紧拒绝,我不敢迟疑,尽量自然的回绝了。

 

一上车我就把纸条打开来,上面是几个被手汗糊得差不多的,歪七扭八的字。

 

——小心姜汇。

 

还没等我细细思索,马嘉祺就掏出手机给我看最新通知,而我这边也收到了姜汇帮我转学的消息。

 

“阿文,大哥看你在国内进步空间有限,刚好澳大利亚那边有个名额,你语言天赋不错,哥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我看着对话界面,短短四十八个字我却理得不是很清楚,姜汇怎么突然转型,开始走贤妻良母这挂了?我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马嘉祺却一点也没被感染,严肃道:“您今天的话恐怕刺激到他了。”

 

我心知他这是在提醒我日后言行要多加注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发配到“边疆地区”,姜汇像只眼冒绿光的狼,迫不及待准备拨走我国内的权。

 

“是,”我眉眼弯弯,“是我失言。”

 

 

10.

 

历年来讨厌严寒是常态,今年也没能侥幸例外,用纸的事磨到十一月份也还没见有什么结果出来,倒是我的手指被这骤降的天气冻得不灵活,只好撒娇缠着马嘉祺给我暖暖。

 

“少爷不该如此。”

 

他嘴上说这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可行动上却十分诚实的在帮我尽心尽力的暖手,我的手躲在他的掌里,其实时至今日已经包不住,我的比他的大上那么一圈,可做小孩的权利,我却总是恬不知耻想多持有会儿,多持有些。

 

“马嘉祺,”我笑意盈盈,把头往前探,脸都快贴到脸上去了,“你心不心疼我?”

 

他皱了皱眉:“少爷应当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不乐意了,教他:“你应该说,心疼,非常心疼。来,跟着我念一遍。”

 

他像是哑巴刚学会张嘴说话,木讷又呆板,吞吞吐吐,感觉这六个字流利出口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噗嗤笑出声来,下一秒直接反握住马嘉祺的手,“我错了,是我心疼,非常,非常,非常,心疼你。”

 

他落荒而逃。

 

 

姜承在飞机刚落地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在澳大利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回他有马嘉祺还担心什么,以及国际漫游真的很贵。

 

他成功被我逗笑,接而小声告知我公司最近的情况——姜汇还忙着和那些吃人的董事会斗智斗勇,嘉迦自发去了外地出差学习,一走就是半个月,至今还没准备回来的迹象。

 

我表面惊讶,实则心中了然——程嘉迦应该是为了躲开姜汇,留在他身边总要担心出现变数。这对鸳鸯夫妻,做得那叫一个同床异梦。

 

马嘉祺带我去了姜汇给我安排的住所,是个市中心的小公寓,他原先安排的是独栋别墅,我却打趣房子那么大给鬼住吗,他才征求我意见换成了现在这个高层小公寓。

 

马嘉祺依旧戴着他长年不变的那副白手套,修长又胜似利刃,好像下一秒就要剖开我的心脏翻出血淋淋的一片,每滩鲜红里都清晰印着“马嘉祺”三个大字。

 

到达公寓后我边打趣边收拾,实则是让马嘉祺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别放过任何一个微型摄像头又或是监听器,结果还真让他在床头柜找到个。

 

看着摄像头对准的位置,我没忍住笑,转身和马嘉祺道:“要不就放这儿吧,咱俩要是酒后乱性啥的这还能录下来当证据,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马嘉祺处变不惊:“少爷,请自重,还有,酒后您和我都不具有性能力。”

 

没意思,我撇撇嘴,示意他拆下来收好。

 

 

在澳大利亚上学和在国内没什么两样,该会的我都会,课也是根本不可能听的,每天的盼头就是每天回家后马嘉祺都会脱下西装外套系上围裙帮我做饭。当然,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是他穿着这身来替我口。

 

在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稍微有些认床,刚住下没多久时经常性做梦,梦的都是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某天我在兴冲冲和马嘉祺声情并茂讲述我如何一锤子打爆传销组织的头儿并迅速冷静下来伪造好现场时,他却一本正经道:“您这属于正当防卫。”

 

我差点没笑岔气来。

 

 

月中偏末。

 

姜承一通电话把我叫回国内,我调笑说这学上得没头没尾的怎么行,他却难得严肃说那就不上,现在必须马上回来。

 

挂电话后我片刻不敢停滞,吩咐马嘉祺把东西全都收拾好来,姜承替我安排好的包机服务也早早等候,我上了飞机,很有耐心的忍住没去探究究竟是个什么事需要我这闲人回国去。

 

“阿文。”下了飞机后专车把我带到了姜承身边,他控制着轮椅向我靠近,我连忙接过把手,推着他往前走。

 

“程家要和你大哥闹股份占比,他前些日子把一部分股从有些老股东手里买回来,低价转给了一个不出名的小公司的,应该算是负责人吧。”

 

姜承叹了口气:“他没用,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程家和我们现在算是利益共同体,他们不闹才奇怪。”

 

我推轮椅的动作微滞,再回神时姜承却敏锐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你知道些什么内情?”

 

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悉数说给了他听,只不过有意忽略了寄来的文件内容以及我们是根据用纸推断出此人混在姜氏中这些细节。

 

姜承脸上的震惊不似装的,捋了好一阵才收起失态,随即也明白过来程嘉迦为什么跑去外地那么久。

 

说话间我的手机铃响起,一看备注原来是程嘉迦,看来她也收到了我回国的消息,我手一拨,接通了电话。

 

“阿文,你回来啦?”她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疲惫。

 

“我现在跟姜汇闹着要离婚,因为有婚前协议,分财产什么的很快很方便,希望过几天就能赶紧处理好。”

 

我又“嗯”了一声,听筒对面也一时无话,正当我准备客套结束这段寒暄然后挂电话,她突然再次开口。

 

“阿文,那天我提醒你小心姜汇,是因为我有次不小心错拿了他的u盘,里面有寄到公司来的那些文件,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还有你和马嘉祺上床的视频。”

 

“这是真的吗?你们,是一对吗?还是只是……”

 

让她个端庄贤淑的大小姐说出“上床”两个字着实是委屈了,可惜讲“性爱”太正式,讲“黄色”太玩笑,饶是她搜肠刮肚也只能无可奈何说出最贴切的那个词——“上床”,就好像我们的关系,也仅仅停留在上床这一说。

 

我呆愣半晌,努力恢复平静,攥着轮椅把手的手却无法控制颤抖,姜承通过免提也听到了同样的内容,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难怪,难怪,谁能通天到可以在姜家眼皮子底下设计?除了自己人还会有谁?我不敢转头去看马嘉祺,不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如果能掩耳盗铃捂上耳朵,我是万万不想听他后来说出的那几个字。

 

“程小姐,您误会了。”

 

先前平复暗潮汹涌无计可施,现在听见他出口就是如此薄情的话我却快速便接受——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这样,多听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咽下喉头苦涩,“是个误会,姜汇给我们下了药。”

 

 

11.

 

三天后,姜汇和程嘉迦顺利离婚了。

 

我坐在车里,车停得离民政局有些距离,以便我能够大胆注视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人。

 

程嘉迦今天重新换回了她以前的着装风格,脚上穿的也不再是尖锐高跟,她几步远处站着姜汇,反光让我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估摸着也不会太好。

 

我心满意足的笑了。

 

姜承托人给我带话,说担心自己手机会被监听,再来就是他安排在姜汇身边的人近日找到了些他挪用公款拿去补贴小公司经费空缺的证据,从这点上基本可以确认,就是姜汇创立的小公司。

 

我把玩着母亲留给我的那串佛珠:“何必呢?他干嘛硬要大费周章在外自立门户,那么大一个姜氏还不够他造的吗?”

 

马嘉祺正在用湿巾擦拭方向盘,闻言道:“恐怕另有内情,无关姜氏够不够让他挥霍的问题。您看他种种做法,有哪一项看起来是为了姜氏好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也变得越来越嗜睡,用马嘉祺的话来讲就是还小,多睡觉才能长高高。

 

我也确实是累了,我才十七,赤木刚宪在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已经成为众多球队虎视眈眈的眼中钉,我虽没他那么厉害,却也莫名其妙混了个姜汇的肉中刺,他手段层出不穷,丝毫不念旧情,就好比现在他拿着我和马嘉祺的那段视频用以威胁姜承销毁他挪用公款的罪证。

 

“阿文,”姜承喝了口茶,“这事爆出去说对你没影响是不可能的,二哥废人一个,有权没权对我来说都一样,你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就行。”

 

我倒在二哥家的按摩椅上,升降功能把我哄得服服帖帖。他家是星空顶,据说是姜承出行不方便,更多时候的爱好是抬头看看屋顶,所以专门修了个星空顶。

 

“我是无所谓,哥你肯定看得出来,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视频放出来说不定他无路可走就只能乖乖依了我。”我把有些酸涩的眼睛闭上,“可这太不光明磊落,我自己不是个好人就算了,不能在这件事上委屈他。”

 

姜承也默了声。

 

 

马嘉祺的辞呈是在两个星期后递上来的,理由简短明了——他受不起我日渐沉重的目光了。

 

我愣愣看着摆在书桌上的那张纸,明明上面每个字都各不相同,我却觉得每段话都是我绝望的呐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妈走了,姜维也走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那夜我合不了眼,泪水都快浸湿枕头,我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却觉得自己被悲伤淹没,濒临窒息。

 

那也是马嘉祺此段时间唯一一次没与我相伴入眠。

 

晨光微熹,我头昏脑胀,意识极度不清醒。我腿软到不行,几乎是跪着下的楼——其实跪不跪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马嘉祺愿意,我甚至能够下跪祈求他留在我身边。

 

可他那样固执的人,我又不是不清楚,马嘉祺去意已决,我爱他敬他,就理应成全他。

 

“马嘉祺,”我懒得为我的哽咽加以掩饰,“我放你走了。”

 

翌日,解约书就被我差人送到了马嘉祺在外暂住的小公寓,我告诉他只要他签了字,我们就真的一点瓜葛都不留有了。

 

“你能自由了,马嘉祺,你梦寐以求的自由终于来了。”

 

 

解约书很快就被送了回来,它装在密封的木色文件袋里,我瞧了一眼,却转手直接将它收进了一个盒子里——里面全是马嘉祺的东西,他的西装,他的手套,他在我十七岁生日那晚送我的钢笔。

 

我不愿打开来看,看那解约书上白纸黑字,看他无情写下的三字大名,我不会签那份解约书的,因为这样,在往后的无尽岁月里,我还能骗骗自己——我和马嘉祺,还没走到永无干连这一步。

 

马嘉祺,为什么?你连十八岁生日都不愿意陪我过了吗?

 

十一月的风实在太大太冷,可这一次,我却再找不到能把我当小孩看,替我暖手的人了。

 

 

12.

 

我同意姜承把证据呈递。

 

警察来得很快,在公司就将姜汇逮了个正着,我跟着嘉迦和姜承,一同站到了姜汇的面前,他面目狰狞,搭配着小麦色肌肤,有种壁画里牛鬼蛇神跑出来了的既视感。

 

我目光淡淡:“挪用公款,非法监听监视,姜汇,这够你吃上很久的牢饭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已经接了姜维的班做了集团最大的股东,什么偏要另外再开一家公司?”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姜汇此时被压制得太死,就凭他怨毒的眼神,我便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杯子朝我额角袭来。

 

“刘耀文。”他恶狠狠的念我的名字,“刘耀文,你还真是挑了个好娘胎。”

 

“姜维这个老糊涂,爱你妈爱到不行,连带着也疼你,我和姜承的名字都是妈自己取的,而你的呢?嗯?耀文,刘耀文!这哪一笔哪一画和他姜维没关系!”

 

“用纸的问题我本来是想把你们的视线引到除我以外的高层身上,没想到啊,”他突然将目光移到了程嘉迦的身上,横暴得让人毛骨悚然,姜承把轮椅往前一推隔绝了他的视线,挡在程嘉迦面前,“纰漏居然出在她身上。”

 

“如果你看过遗书,”他突然自嘲般大笑了起来,“如果你看过完整的遗书,你就会知道,从你成年的那一刻起,这姜氏,这姜家,就都会是你刘耀文一个人的,和我,和姜承,没有半点的关系。”

 

“为什么啊刘耀文?为什么啊?我那么努力,那么渴望被姜维看到,可他眼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儿子,我表面上的继承,到头来居然只是帮你打了份几个月的工!”

 

我冷眼看着他,什么话都不想接,姜氏不姜氏的对我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我很痛快,”他笑得更加疯癫,“你那位亲爱的管家,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位管家,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呼吸一滞,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刘耀文,他是你舅舅,你的亲舅舅!你妈生你的时候怕你在姜家会受苦,特意把马嘉祺跟着送来,谁能想到啊?你居然会爱上他!他自知成了你的软肋,当然不可能接受你!”他越来越癫狂,“是不是很痛苦!什么都得不到的滋味是不是很痛苦!”

 

我精神紧绷到了头,终于在得知谜面下的真相后断了弦,实在疲于在这儿与这个疯子多做纠缠,转身向姜承示意先走,继而大步离去。

 

身后是姜汇歇斯底里的大笑,还有一句句“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

 

或许吧,我脚步虚浮,爱而不得可能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十八岁正式成年这天,我放弃了继承权,根据顺位继承来看,接手集团的应该是姜承,他在不久前和程嘉迦表明了心意,下个月就准备完婚,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读书的时候就相互喜欢到现在。

 

十七中门口那家咖啡馆里没头没尾的那句“你哥人很好”,当初被惯性思维束缚,一直以为指的是姜汇,如今想来,标准答案竟是我这个比木头还闷的二哥。

 

“我生来就是贴面耳,耳垂小小算命的都说我福薄,但是在遇见阿承这件事上,我一直坚信我最幸运。”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们交换戒指,姜承坐着轮椅不方便,嘉迦就主动弯腰亲吻他。想来我身体康健,却难得圆满婚姻,实属缺憾一件。

 

“马嘉祺。”我掏出西装口袋里早早准备好的戒指盒,拿出戒指对着婚礼现场昏暗的角落。

 

“如果可以,记得说我愿意。”

 

 

13.

 

二哥家的小孩长到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我浑浑噩噩过了这几年,看过了这小孩从手掌大到现在皮得要命到处乱跑奶声奶气叫我叔叔,对这个世界也厌倦得差不多了。

 

我太累了。

 

前十七年因为身旁有马嘉祺所以我无所畏惧,去争去抢都觉得底气十足,后几年我做什么都如常,照样无所畏忌,可缘由却是马嘉祺不在了,事情结果如何我也已经不计较了。

 

如若一切照旧,我会安然去死,死在某个很安静的傍晚,身旁会放着我自己给自己温的热牛奶,用的还是马嘉祺之前准备给我的维尼小熊卡通杯。

 

可解约书的再度入眼却改变了这一切。

 

小侄子趁我不注意,跑进房间翻出了装着解约书的文件袋,他暴力撕开了密封条,我一愣,正准备朝他发火,余光却撇到掉落在地上的,空白的解约书。

 

是的,是空白的。

 

留给马嘉祺签字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荡然一空一如我们当年那般赤身裸体爱欲交加。我抖着手,忘却了眨眼,泪水垂直掉落狠狠砸在木地板上,连脸颊都不曾经过,我缓缓跪坐在地,只知道愣愣的笑,痴痴的笑。

 

太傻了,是我太傻了。


他那样爱我,我却浑然不觉,在他离去后还心灰意冷认定那是薄情冷淡。此时联想起姜汇被捕前说的话,大致也能摸出个七七八八——他以我的名誉前途为要挟,逼走了马嘉祺。


好恶毒的一招。我苦痛闭眼,姜汇想让我余生细细品尝求而不得的滋味,而那样聪明的马嘉祺也通过这件事意识到只要他在我身边就永远会成为阻碍我前进的致命软肋,他不舍,无助,却又那样坚定的,以不爱的名义抽身而去,只是为了,我能好。

 

解约书的重现坚定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决心,最起码我知晓了马嘉祺至少是爱我的,这算是隐晦含蓄的回应,而我未能及时发现他没签字,实际上也正正好回应了他的回应。

 

我不想死了,我要好好的活着,活到寿终正寝安稳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因为我知道,在那样遥远的地方,在我看不见的光明大道上,我爱的马嘉祺,我那样深切爱着的马嘉祺,一定在温柔注视着我,只有我好好活着,才能在每个日落西山时,站在天台上远眺,和马嘉祺实现含情脉脉的遥遥相望。

 

 

14.

 

后来我做了个导演,拍的都是些没什么水花的文艺片儿,知道我和姜家内情的尽力把人往我床上送,我却总是礼貌笑笑,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不好意思,我已婚。”

 

至于我的爱人,我坚信他就藏在每场电影首映的观众席里,被荧幕灯光照到热泪盈眶,在每次影片结尾的“by my lover”中小声回应“我愿意”。

 

我也愿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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